这是晓欣传说的第九部作品。
这是一部都市惊悚小说,全文约字。转载请注明原作者与来源。
(一)
“一部手机元,指望你用3年呢,得,这下可好,刚毕业上班一年,你就用坏2部手机了!”菁菁生起气来,并不是那么的来势汹汹,但是冷暴力输出伴随着不容置疑感,还是让时晓欣有些接不住,却又不敢不接。
“我的错我的错,一喝酒就忘形,咋把手机摔了都不知道了,估计还是游晨他们谁碰掉的,要不我找他们理论理论去……”时晓欣慌张应对。
也难怪菁菁生气。看看时晓欣这部高端水果手机,外屏碎得稀巴烂,还不失些艺术感:上半部分左右对称的裂纹,构建了翱翔的翅膀样儿,下半部分两个底角各自碎出一个三角形遥相呼应——好像是雕刻师在屏幕上好好雕琢了一番。
刚上班的小情侣,挣点钱不容易,更何况他们想在秤洲买套房……在这座中心城市里,刚上班的人没有个5年8年积累,付首付款简直是天方夜谭。所以时晓欣也不好意思再买水果机了,他试着和菁菁商量,买个便宜些的国产智能机。
“NOWAY!不!可!能!”菁菁立即给了答复,“去找个修手机的,换个屏幕,继续坚持用。等等,不要换原装的,贵,换个小厂的屏幕就行了!”
另外,你就那么没出息,一喝酒就烂醉断片吗?
(二)
水果手机换屏幕比较麻烦,前前后后需要很繁琐的操作工序,要是一个排线接错,烧掉了主板,赚的这点维修费还不够赔偿呢,所以一般的学徒工还接不了时晓欣的单。
专做数码产品维修的平台客服告诉时晓欣,这几天天气不好,本市范围内都没有得力的师傅愿意上门维修,不过可以发个同城快递到科技市场,市场里有人值班,因为不上门服务,维修费还能打九折。
来回带维修一共需要4个小时。
无所谓,寄过去就寄过去,能尽快恢复正常使用是第一位的。
况且还能打个九折呢!
这天是周六,上午十点多,时晓欣把手机用跑腿发走,来到单位办公室等消息——他在维修平台留的联系电话是办公室电话,修好以后会和他电话联系确认收手机的地址。
周末的白天,媒体单位一个人也没有。这漫长的几个小时,可以好好打游戏了。
时晓欣性格比较细腻,甚至有点柔,以至于菁菁经常说他内心住着一个女人。
也难怪这样说,看个恐怖片吓得浑身发抖,遇见个收废品的大妈就心疼得想哭,闲着无聊了还喜欢嗑瓜子打发时间……
就连男生专属的打游戏这件事,时晓欣也从来不“吃鸡”、不LOL。他最喜欢的游戏是足球经理。
用菁菁的话说,时晓欣专注着盯着一个满是球员名字、球队排行榜的密密麻麻的界面,动辄就是几小时,不知道乐趣在哪里?
但是时晓欣就是喜欢。他从小有一个体育梦,准确的说是足球梦,成为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代表国家队出征世界杯,是他小时候躺在床上睡不着时总要去幻想的场景。
没有当成职业球员,却成了一位足球经理的高手玩家。时晓欣在全球排行中教练积分排到了前名,能达到这个级别的,一般都是各支足球俱乐部的专业球探玩家。
但今天这个上午,时晓欣注定是玩不好足球经理了。
因为办公室突然停电了。
(三)
办公楼一楼大厅贴得有停电告示,本周末进行例行线路检修,除新媒体值班区域外,办公楼其他区域全部停电。
时晓欣等电梯上楼的时候看到了这则通告,却没有在意。
这下怎么办?
留在办公室等?没有灯,没有热水,甚至电脑都不能使用。
去外面逛逛?不好把握时机,维修师傅什么时候会打电话来通知手机修好了?自己就留了这一个联系电话,错过了就麻烦了。
想想,还是就在办公室躺着睡觉吧。这里有行军床,趁着休息日,主要是趁着没有手机的清净,与世隔绝睡个大觉也挺好。
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阳光被乌云遮盖,树梢随风飘摇。
天气预报现在好准,说是今晚有雷暴,这会儿已经开始变天了。
不知睡了多久,时晓欣睁开眼睛,整层办公楼仍然是空荡荡的。看来确实没有人闲得那样无聊,会在周六的中午来单位加班。
试了试电源开关,还是没有来电。
墙上的挂钟指向中午1点钟。距离他把手机发出维修已经过去3小时了。
唯一能听到的声响,就是雨打玻璃的闷响声。正常的雨滴不会这么大声,估计是已经下起了冰雹吧。
“快递老师儿恁可得风雨无阻啊,我还等着收货呢。”时晓欣念叨着朝厕所走去。
每天中午上大号,是他多年的习惯。
推开厕所的门,时晓欣发现了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
因为电路检修,厕所里面也停电了。
(四)
秤洲媒体是个老单位,办公楼盖起来快30年了。当时规划施工图纸,做了个典型的核心筒式写字楼,四周带窗户的空间都留给办公场所,中间靠着电梯井留了厕所的位置。
这个布局的优势是,空间最大化利用,办公区域采光好。
劣势就很明显了:厕所没有窗户,不通风、不敞亮,面积倒还不小,十几平米,6个坑位。平日里单位人多,物业大妈稍有个打扫不及,厕所里的味道就会弥漫走廊。
所以,赶上今天这样的情况,时晓欣就很犯难。厕所灯不亮,也没有任何窗户可以采光。
开着门借走廊里的亮光?厕所门合页弹簧上得很紧,根本敞不开。
最主要的,自己手机送去维修了,连个闪光灯手电筒用不上。
硬着头皮进行,肯定是不可能的。自己连坑位都看不清楚,地上有没有别人啐下的浓痰也不好说——毕竟周末没有任何保洁大妈上班。
万一踩到痰了,自己会恶心一天。时晓欣并非有洁癖,他只是对厕所里的两种事物有着强烈的抵触:一是冒着密集泡沫浓郁发黄的痰,二是贴在地上湿作一团皱巴巴的卫生纸。
只是肚子里逐渐强烈的感觉,催促着自己的大脑不能再犹豫了。时晓欣咬咬牙,推开了厕所门。
伴随着开门,还有一声清脆的叮咚声。
一瞬间,时晓欣暗自窃喜。他想起来,平日里保洁大妈图个方便,在门后做了一个小装置,一端由墙上引出,中间拴着一根绳子,另一端是一个弧形挂钩,用来挂在门把手上,打扫的时候可以把门拉开固定住,这样方便在外间的水池里涮拖把。
赖好算是能看得清了,就这么凑合一下吧。
挂好了挂钩,敞开了们,时晓欣再次为自己的急智而咧嘴憨笑。同事们都知道,工作中论创意、论策划,时晓欣不是个智商超群的人,但是遇到比较急的问题是,他总能有灵光乍现的巧劲儿。
进了坑位,正要脱裤子时,“叮”得一声脆响,时晓欣就知道坏了。
紧接着就是门重重碰上的声音。
挂钩没挂牢,滑脱了。
走廊里那一点点光线,被彻底阻隔。
(五)
呼吸,深呼吸。
不行,过会儿氧气耗尽了咋办?
我现在,眼睛,是闭着的,还是睁着的?
左胸怎么这么不舒服,好像有一只手按在肋骨上面,一喘气就闷疼?
蹲坑怎么凉飕飕的吹冷风?
够了!
时晓欣提醒着自己,努力去收整慌张的思绪。他总是会这样,遇到紧急情况时,大脑不停地冒出各种各样的奇怪想法。
可是大脑冷静下来,感官却无能为力。
黑,真黑啊……
时晓欣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伸手不见五指。
在农村长大的他,夜里总是有星光为伴。
什么窒息,那都是扯淡。别自己吓自己。我好歹是个读过大学的人,这点常识都没有?更何况这是在自己单位、自己办公楼层的厕所里。
移步到门口,走出去就好了。
时晓欣咬了咬牙,抖擞了精神,迈出右脚,用右手扶着墙面,开始向前挪步。
他记得,厕所门是在右手边。
无限的寂静,给漆黑的环境增添了黑洞般的吸附力。时晓欣意识到自己的脚步声都消失了,完全听不到自己迈开脚步踩在地上的声音。
四周没有任何参照系,到底是不是在往前走,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瞬间汗湿的背脊,和额头上滴落的汗珠。
在自己的预判中,他最少已经绕着这间厕所走了好几圈了。
却没有找到出口。
怪了,应该就是这个方向啊?时晓欣加大了右手贴墙的力道,开始握拳锤击。
同样的,墙壁的锤击声仿佛也被漆黑的氛围所吸附。
仿佛锤在棉花中,什么回声也没有。
我这不仅瞎了,难道还聋了吗?
(六)
在开始大声呼救的时候,时晓欣已经情绪崩溃好几轮了。
其实他曾给自己打气,不要慌,再摸一遍,就找到门了。脑海中回顾平时的记忆——这间厕所每天都在用,就十几平方的空间,怎么会难住了?
可是就是被难住了,那扇通往外间走廊的门,好像消失了一样,任凭他怎么摸,就是找不到把手。那根挂钩绳也是无影无踪。
不知道自己挪到了哪个位置,站在原地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更加不敢转身。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这间厕所里。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想哭了。
他张大嘴,哇哇干嚎,却爆不出哭腔,更没有眼泪。
你出门修手机,这么久还不回来?菁菁的脸庞浮现在脑海里,眉头微蹙。
爸妈的声音冒出来:给你打电话,怎么关机啊?这个周末我们去秤洲看你,想吃炸丸子吗,给你带点过去。
曾经的邻居潘玉奇突然蹦了出来,新一年的明前茶来货了,我给你泡一杯。
都说了要买蜡烛,咱们小的时候,屋里可是经常停电的……时晓荣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从兜里扒拉出一根蜡烛,递给时晓欣。他伸手去接,弟弟却一把收了回去,笑呵呵地说,哥,我才不给你呢,来追我啊。说完把蜡烛塞进嘴巴里咬了一大口。原来是一根祭灶糖。
…………
所有的身影都模糊散去。时晓欣蹲在地上,头埋在双膝中,脑袋用力砸着膝盖,试图让自己清醒。
我不能放弃。我要呼救。
积蓄着力量,他开始高呼:
有没有人在外面!我困在厕所里了!
谁在值班!谁路过了,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侯南!!游晨!!归有光!!你们都tm死赖家里不知道来单位逛逛么??
黄主任!!!你有没有在啊!!
可是周末的单位里,哪会有人呢?更何况还是个黑云压城、冰雹来袭的鬼天气。
(七)
过了多久了,有没有到晚上?
完全的黑暗中,人除了彻底丢失方向感,连时间的概念都模糊了。
时晓欣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困在厕所多久。
维修师傅有没有往办公室打电话联系他?可是打了也没用啊,办公室没人值班,根本没人知道我困在厕所里了。
在彻底放弃了呼喊后,时晓欣回到了自己最初所在的坑位——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其他坑位门板是敞开的,只有自己刚才进来的这个是虚掩的。
坐在角落里,等着电路检修完毕,重新供电。
毕竟晚上要出版报纸,夜班的同事们会来这层楼工作的。
这是唯一的希望。
刚刚踏实下来,或者说是彻底认栽,时晓欣背上的汗也差不多干透了。他克制的安定,开始像小的时候一样,去幻想着自己是一名足球运动员,在世界杯赛场上奔跑,代表国家队征战一届完整的世界杯。
第一场球刚进行完奏国歌仪式,裁判还没吹开场哨,一个突兀的声音出现了。
那是“滋滋滋”的连贯声响。很轻微,但是却直入时晓欣的耳膜。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声音了,包括刚才放声求救,在自己听来也是遥不可及的哑语。
好熟悉的声音,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等等!
这是男人对着小便池,用力撒尿时水柱的碰撞声。
是我尿裤了?不会啊,并没有尿意。时晓欣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裆。
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
响声停止了。时晓欣屏住了呼吸,他刚有些适应了黑暗与静谧,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呼隆隆——
坑位外的小便池,感应冲水器突然敬业地工作,放水冲洗着池壁。
有人!时晓欣的第一反应。
张开嘴,正要喊出来,他却下意识右手握拳,塞进自己的嘴巴中,紧紧地咬住——
不要出声!
前前后后,根本是没有脚步声的!
(八)
时晓欣全身缩成一团,背后的墙壁是他唯一的支撑。
他的腿肚子快要抽筋了。
这段时间里,小便池的声响不止一次,已经接连出现过5次了。
每一次异响来袭,时晓欣都牙关紧咬,直到咸腥味道被舌尖所感知——显然已经咬出满手血了。
第6次传来“滋滋”声响时,时晓欣决定,是死是活,豁出去一探究竟。
门板是虚掩的,没有插插销,所以就算自己偷偷开门,也不会发出声响。
他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轻轻贴住门板边缘,微微用力向回拉动,生怕门板开合时发出一丁点声响。
应该已经够了,这个角度差不多了。时晓欣嵌起屁股,勾头向前,从门缝向外看去——
黑漆漆的环境中,时晓欣分明感知到比黑更黑的颜色,勾勒出一个人影。
庞大的身躯,个头高的异于常人,臂膀宽厚。
那人背对着他。
朝向镶嵌在对面墙壁的小便池。
腰部还带动着屁股筛了几下。
时晓欣脑袋一懵,麻麻的雪花点儿顺着鼻子窜上天灵盖,翻着眼珠子,他向前栽倒。
身子重重撞向门板,把坑位门板给倒碰上。
回声渐渐平落。外面除了小便池冲水,再没有别的声音。
静得可怕。
突然,由远及近的,一个个坑位的门板被用力推开。
终于,轮到时晓欣所在的最里面坑位。
说好咱不在这解大便的,咱个高,蹲麻了吧!
这是时晓欣在昏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尾声)
菁菁画眉毛时手巧极了,但削苹果却深一道浅一层的,游晨看着直想笑。
时晓欣不管那么多,接过来吃得痛快。
“过了下午就不用再留观了,”游晨站起来说,“我先撤,晚上大家伙儿给你备了好酒,压压惊!”
“还没出院就约喝酒,你们就不能让晓欣静养一阵子?”菁菁不乐意了。
“得了吧,他啥事儿都没有,”游晨满不在乎,“医生都说了就是被困在黑暗环境久了,应激反应障碍,得了幽闭恐惧症而已嘛。”
是的,医院确实只给了这个诊断。
菁菁是前天晚上接到通知,医院的。
当时在急诊科,游晨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
游晨是周六的夜班编辑,他晚上九点来到单位,先去上厕所,灯光通明的屋子里,一眼望去没有什么异常。
当他小解完毕准备离开时,发现最里面的坑位,门板下面有团黑乎乎的影子。游晨走过去用力推开门,发现了晕倒在隔间里的时晓欣,当场拨打了……
出院后,菁菁把时晓欣带回了自己租住的公寓,想要照看他几天。晚上她把所有的灯都打开,门窗也都敞开着,生怕时晓欣又陷入情绪的异常。
“没事的,我没事,你去睡吧。”时晓欣劝解着菁菁。
听着身旁的鼾声,时晓欣望向窗外,陷入了凝思。
白天趁着菁菁去打饭时,他用已经修好如初的手机,给去年招聘入职时,单位人事处的负责老师打了个电话。
他问单位到底有没有一个身形高大、肩膀横宽的人。
“有啊!”老师说,“你描述的这个特征太明显了,原来的排球队队长,叫韦阳,他和你一个部门的,原来就在你们那层楼办公。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个意外,人走了。”
时晓欣来秤洲媒体一年多,工作成绩没出多少,各种怪事倒是见得不少。听到人事处老师这样说,他也不惊讶,好像心里已经有了底儿。
“老师,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意外?”时晓欣追问道。
“额……算了,过去十几年了,告诉你也无妨。韦阳是队长,另外还有5个人,他们当时代表单位去参加省直比赛,那次比赛是集中住宿,循环赛打一周。没想到第一天晚上,他们居住的酒店就失火了,全队6个人,都没救出来。”
“明白了,”时晓欣越来越清晰,“韦老师他们以前训练,一定是在每个周六的,对吧……”
碍于报纸出版的特殊性,在阳气本该收敛的时间段,秤洲媒体的工作者们常年需要在深夜聚集。
阴阳的逆时相冲,究竟为这栋办公楼开启了什么?过去的这些年,到底大家都经历过什么,又在掩盖着什么?
时晓欣也说不明白。
但有一点他清楚。
以后不上班时,绝不会走进办公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