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姜还是老的辣一个国家最大的痛点，怎样催生了一家声名显赫的独角兽公司？这家独角兽公司，又是如何变成了最大的骗局？这个故事，对今天的我们来说有怎样的参照价值？饶是鲁伯特·默多克一生见惯多少惊涛骇浪，这次交易也堪称独一无二。只要给他属下的《华尔街日报》打一个电话，制止一篇文章的发表，就能挽救一家估值90亿美元的独角兽公司，和自己的1.25亿美元。
▲传媒大亨默多克早在年就斥资50亿美金，将《华尔街日报》的母公司道琼斯集团收入囊中。
更不用说，面前这位美少女——独角兽的CEO，是硅谷风头最劲的创业明星。然而，默多克拒绝了。而且是拒绝两次。他说：我相信报纸的编辑会公正地处理此事。后来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了。文章发表出来，把那家独角兽重重拉回到地面，最终摔得粉身碎骨。美少女和她的情人面临几百万美元的罚款，和几十年刑期的威胁。我一开始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真心佩服老默，觉得牛逼啊，有这样的老板才有这样的报纸。后来一想，不对。如果老默真禁止报道发表，记者立马辞职，第二天带着报道跑到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公众一看，好啊，原来你是这么用资本控制舆论的。那老默失去的可就不止那1亿多美元，他上百亿美元的媒体帝国可能都要坍塌了。这条老狐狸。
02
女版乔布斯美国人是一个爱听故事的民族，这是千真万确的。硅谷这个充盈科技与财富的世界历来由男性统治，公众想要看到一个女性取得突破的故事。尽管也有几位女性做了大厂的CEO，但她们毕竟不是白手起家的创始人。现在，她终于来了。这位美少女叫伊丽莎白·霍姆斯，她带来了一个完美的故事。她有白皙的皮肤，蓝色的眼睛，鲜艳的唇膏和浓黑的睫毛膏，女性魅力十足。她出身名门，为了创业从斯坦福退学——是不是想起了同样退学创业的比尔盖茨？她说，因为从小对打针有恐惧，所以想出了一个改变世界的点子。这个点子其实很简单，就是你在家里用一根针刺破手指，通过一个小盒子里的仪器对血液进行就地检测，然后上传到互联网的数据库，就能提前预测几百种疾病与药物反应，极大降低医疗成本和药厂的研发成本。是啊，这个医疗+互联网侧的组合，听起来太诱人了。要知道，医疗支出要花掉美国一年近20%的国家预算，个人负担更是沉重。可以说，这是美国最大的痛点。从美国总统到普通老百姓，没有人能不把医疗当回事儿。如果这个梦想成真，那真的可以改变世界。于是，她成立了这家公司：希拉洛斯（Theranos）。这个词是由“治疗”（therapy）和“诊断”（diagnosis）两个词拆开组成的。投资人一坨一坨地来了。
▲在中国，中关村创业大街是“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标志性存在，也诞生了无数自称“乔布斯”的创业者。
默多克以1.25亿美元成为最大的投资人，沃尔玛家族的两名继承人加起来投了1.5亿；教育部长德沃斯女士的家族（安利公司就是她公公创建的）投了1亿，一位希腊船运大亨投了万……你别嫌多，还不打折。来晚了你连投都投不上。希拉洛斯的估值最高达到过90亿美元，而霍姆斯个人占股51%，也就是至少45亿美元。合作者远不止投资人。年历史的连锁药店沃尔格林跟希拉洛斯展开全方位合作，其中一项是在几十家门店放置它的检测装置，顾客只需要刺破手指就可以检测血液，并在一小时内得到检测结果；美国最大的连锁超市之一西夫韦也和它达成类似的合作，在每一家超市里设置一个血液检测诊所。无数的媒体把霍姆斯捧到天上。包括享有盛名的《纽约客》《财富》《福布斯》《今日美国》；奥巴马任命她为“美国全球创业精神大使”，《时代》提名她为“个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她还获得“霍雷肖·阿尔杰奖”，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得主。这个奖以一位同性恋畅销书作家命名，用美国人的话说，他的作品主题是：“只要你冲出去拦住脱缰的马，你就能娶老板的女儿。”当然，霍姆斯也非常聪明，懂得造势，懂得这个时代需要什么样的故事。她爱穿一件高领黑色毛衣，说话嗓音故意压得很低沉，这些是在向她的偶像乔布斯致敬。她还有一个私人厨师，为她准备用*瓜、香菜、羽衣甘蓝、菠菜、生菜和芹菜做的沙拉和绿色蔬果汁。这也跟乔布斯一模一样。她甚至在出行方式上也模仿乔布斯。乔布斯生前喜欢租用新的奔驰车，每6个月换一次，这样可以不用上牌照；她也如法炮制，不停地换新的奥迪A8。如果她要出远门，则使用一架私人湾流喷气式飞机。
▲霍姆斯非常喜欢模仿乔布斯
天才和刻意模仿天才的普通人，有时候的确难以区分。唯一的标准在于，是否能拿出一款真正的产品。乔布斯做到了，而霍姆斯没有。整整十年，她都没能兑现她那个神话般的故事。
03
拉大旗作虎皮投资人谁也不傻。有三个问题，他们早就在心中嘀咕了。——为什么霍姆斯总是对她的技术如此保密，参观她的公司连去厕所都得由保安陪着？——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招募过一个对血液科学哪怕是有最基础知识的董事会成员？——为什么从来没有一家拥有医疗保健专业经验的风投公司给她投资？答案其实很简单：从手指刺出一滴血来做几百项检测，这是一个以目前的人类能力无法跨越的难题。加州大学旧金山实验室医学系的副主任说：“如果你跟我说，他们是来自27世纪的时间旅行者，也不比说他们攻克了这个难题更让人惊讶。”不通过静脉抽血，只通过刺破指尖取血。这个动作本身就不符合医学常识。刺破指尖之后，血液必须通过挤压才能流出来，这一挤就会导致红血球破裂，血就废掉了。更不用说它来自毛细血管，还会受到组织和细胞流体的污染。这种测试的结果不准，很可能误导医生，做出损害病人生命的诊断。其次，检测设备也不可能做得很小。譬如把六个检测设备（每个负责一类检测）堆在一起以减少体积，这几个设备产生的热量足以干扰检测。而且检测的血液量太少的话就需要稀释，分开来做不同的检测。但稀释之后的血液，并不能简单地把结果也一起稀释，而是会产生极大的误差。六个设备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几百项了。希拉洛斯向外界宣布的血液检测结果，其实都是买了西门子的大型检测设备私下里做的。霍姆斯实在太适合创业了。面对这样让人绝望的处境，她毫无惧色。
▲伊丽莎白与美国前总统克林顿、中国商界领袖马云一同出席活动
一边找来很多技术人员企图突破技术，不停地换人、换高管，在不同的人之间制造信息隔绝，用立即解雇保持人员的高流动，甚至叫保安把对方抬出公司。这样，让他们无法互相沟通信息、做出判断，把骗局维持下去。当任何员工怀疑这件事根本做不成时，她就露出冷酷无情和杀伐决断的一面，雇佣全美国最贵也最凶狠的律师来威吓对方闭嘴，要让对方入狱或者承受几十万上百万美元的司法成本从而破产。她用的律师，是代表美国司法部处理针对微软公司垄断案子的大卫·博伊斯，年收入超过0万美元。而霍姆斯雇用他的成本几乎是零——她用公司的股份来代替律师酬金。看来，有钱的人永远都可以有势。在美国也一样。就这样，她建立了一个不停传播谎言、恐惧和封口令的王国。霍姆斯在一边拼命炒作、说谎的同时，还有另一招——拉了很多名人来做董事会成员。有两位前国务卿舒尔茨和基辛格，两位前国防部长“疯狗”马蒂斯和威廉·佩里，前参议院*事委员会主席、前海*上将……其中舒尔茨一个人就担任过4位总统的顾问，外号“打赢冷战的人”；基辛格的传奇就更不用说了。霍姆斯努力跟他们拉关系、赠予他们股份、换取他们在董事会任职。这份名单是精心挑选过的。第一，这些人拥有传奇英雄色彩，为她事业的正当性提供了背书；第二，这些人都是医学和互联网的外行。他们就跟上世纪80年代看水变油、人体特异功能的那些部长和院士一样，自己看不出骗子的花招，反而还用自己的身份和名字给骗子背书。这些名人加入的消息，还能进一步炒大公司的估值，把这个融资烧钱的游戏进一步玩下去。
▲年代的气功热曾席卷中国各地，其火爆程度不亚于近年来的创业潮。
不可否认他们也有着一些真诚的愿望。比如舒尔茨就是一个对科学抱有极大希望的人。他希望科学能让这个世界免受瘟疫和气候变化的威胁，而霍姆斯就是他认准的一个“早熟的天才”。这一点，默多克也是。他投资不看调研报告，全凭直觉。这一次，他们一起见证了历史。事后的一个评论说得好：这是硅谷文化必然出现的一种结果。
04
骗局终将败露一个骗局能维持十年，霍姆斯不可避免地会露出很多疑点，那些合作伙伴也不是没有发现。为什么他们不愿甚至不敢当面质疑她？比如沃尔格林药店的一位高管说，可以做一次比较研究，把希拉洛斯医院的检测结果进行比较，他认识斯坦福的人。霍姆斯“明显变得警惕和防备起来”，说：“不，我觉得我们这次不必那样做。”但是药店和她的这项合作还是继续下去了。因为沃尔格林的CEO患上了严重的“错失恐惧症”——另外一家大药店的收入比沃尔格林高三分之一，他怕错过机会。“我们不能要求这个，不能冒风险让他们在六个月内达成交易，那是真有可能的。”那么西夫韦超市呢？这家超市的CEO每天都很焦虑，他意识到超市的收入停滞不前，利润越来越低，而员工医保成本逐年攀升。董事会又催着要盈利数据、要讲故事。得开创一个新型的健康和预防性医疗项目，不然公司早晚破产。同时，西夫韦的一位女性副总裁又因为个人原因，对霍姆斯的梦想坚决支持——她丈夫跟癌症搏斗了多年。为了调整用药，医生定期从他脆弱的静脉上取血检验，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她觉得霍姆斯的指尖取血技术将是丈夫的福音。至于投资人就更不用说了。谁不想逮住一头新的独角兽，在暴富之路上搭上快速车呢？下一家Facebook在哪里？
▲作为较早和较晚进*新能源汽车的代表性人物，贾跃亭和雷*都以高调著称。
投资人看钱，跟我们普通人看钱的眼光是不一样的。在他们眼里，钱在自己手里多待一秒钟，就意味着它没有流动起来创造价值。投出去，哪怕最后九成都失败了，剩下那一成也足够把投资赚回来。更不用说很多投资还是有对*协议的。成了，他就是大股东；赔了，他就是高利贷。……终于，有一家愿意下功夫去质疑女王没穿衣服的媒体出现了，这就是华尔街日报。记者历经艰难，克服霍姆斯及其爪牙的层层阻拦、法律恐吓，寻找和说服那些心怀不满的前员工，最终写成了报道。他自己去希拉洛斯设在一家沃尔格林药房的门店检测血液，医院的检测结果对照，发现她吹嘘的血液检测技术是完全不靠谱的，检测结果都歪得可怕。而这会误导医生、患者和药剂师，做出错误的诊断和医疗措施，危害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安全。在希拉洛斯最终崩塌之前，光一个亚利桑那州就有7万多人购买了它的血液检测服务。后来报道就发出来了。霍姆斯两次跑去找默多克，被拒绝。她马上面临一连串的内部和外部危机。那位美国最凶狠的律师和她吵翻了，一拍两散；沃尔格林药店对她提起诉讼，*府机构的调查也接踵而至，并公开禁止她的公司再宣称自己能如何如何……应该怎么办？霍姆斯跟公关团队紧急开会。她喜欢的一个主意，是将把华尔街日报这位写报道的记者刻画成一个仇恨女人的人。她还提出一个主意：公开承认当她还是斯坦福大学的一名学生时，曾遭遇过性侵。她的顾问都听不下去，建议“您最好还是不要采取这个办法”……最后，希拉洛斯烧光了投资人的10亿美元，宣布解散。霍姆斯和她当时的合伙人兼男友面临联邦*府以欺诈罪起诉，可能判处几百万美元的罚款和几十年的刑期。本来年夏天这案子就要开庭，但因为新冠疫情耽误了。
▲伊丽莎白在州法庭应诉
在疫情渐渐不再那么可怕的如今，据说这案子快开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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