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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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营地ourcamp [复制链接]

1#

《三联生活周刊》以前曾订过几年,那时就其实已经过了最火的年代,后来日衰,原本还喜欢的作者纷纷离职,就放弃了。转过两年,没有什么可订的,又转订回来了,但这时越发每天捧着手机看,每期杂志到了,看了标题,封面故事其实也还感兴趣,代表着“中产趣味”的热点,但多半都没有读了。

有期看到封面故事主题是关于“野奢”,打开第一篇,讲杭州野奢圈的,闻所未闻,但是翻开知道个概念够了,不想细看下去。

但由此又想起来,我们的营地,ourcamp,还是数叨数叨关于我们自己野外营地的事。

1.

我工作最开初的两年是在东部,都是有固定的、多半是县城招待所作为驻地的,算不上营地。

我第一次跟着小组在毛乌素沙漠边缘地带出工,每天施工走到哪儿住到哪儿。那地方多半还能找到房子住,我们住过小店,住过沙漠深处的只有一个老师的小学校,住在人家的教室里,把课桌椅拖到一边,把行李铺在地上,半夜沙漠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

我记得那次在野外露营,做饭的单帐篷之外,住人的是单人或双人的小帐篷,就像现在户外用品店里卖的那种帐篷,几根钢丝穿进去把帐篷支起来,基本没大的区别。

我没有住帐篷,和另外两个人睡在了高大的奔驰越野车底下。按照现在的安全标准,这肯定是严重的违章,但那时候还没有这意识。车底下空间很大,我第一次在户外过夜,铺上气垫床,摊开睡袋后,还想再待一会儿。那天还是“有领导来”,月明星稀,沙漠里的天空,澄澈得不像话,我表现得有点兴奋,迟迟不能入睡。

这种单人帐篷,和户外用品店里卖的基本差不多,拆装方便,如果不是藏北这种冰天雪地的环境,在里面过夜应该也还可以。我尝试进到过这种单人帐篷里,斜着对角躺还是能容下我,但是我有后来才知道的“密闭空间恐惧症”,撂下小窗帘,感觉透不过气来,没有实际在里面过过夜。

单车,断炊,只吃方便面,这种施工行车宿营的方式实际是很危险的,这样干的某人回来以后这样的事迹得到广泛宣讲。经历了这种艰苦,似乎一切都在好起来,我有次到他家,那时刚又调了新的大房子。我们坐在他家真皮沙发上,他说刚搬进大房子,几岁的女儿还不适应,半夜从厕所出来找不到自己房间了,迷迷糊糊地趴在沙发上睡了。但他不久就过世了,我从北京从学校回来刚好赶上周末告别仪式,那天有阴又冷。那是我第一次经历同龄人,并且是有着相近经历的人的故去,望着阴霾的天,颇有些感慨。

2.

我们在这种类似地区施工,都是有车跟着的,至少到了晚上宿营的地方,车辆能够七拐八绕地找过来,从车上卸下各种生活用品用具,搭一个做饭的帐篷。因为没风的时候还好,有风没有帐篷,是没办法支起锅灶做饭的。

做饭用的通常是相对简易白色帆布的单帐篷,中间一根长杆,四角四根不到一人高的短杆,几个人很快就能搭起来,再拿绳子在四角拉住。

小组轮流做饭的人就住在这顶炊事帐篷里,其实也睡不了多一会儿,等小组的人吃完饭,睡了,把东西收拾利索,再烙出第二天中午够吃的烙饼,过不了一会儿就该起来,煮稀饭,准备早餐了。

其他人有时候也搭起一顶同样的帆布帐篷,睡几个人,麻烦一点,但也宽敞一点。另外再有几个人住单人小帐篷。

没有风的日子这样的生活看上去也还不错,但沙漠里有风是多数,早上起来,做饭的帐篷已经被刮得东倒西歪,所有东西上都盖着一层细纱,吃的馒头、稀饭都沙沙啦啦的。风大的日子,太阳有时候还隐约可见,惨淡的像一张蒙了厚厚面纱的苍白的脸。

3.

在更早的70年代至80年代初,施工经常雇佣骆驼,我工作以后只经历了巴丹吉林沙漠是用骆驼的。

每个小组雇一个驼队,两个驼夫。驼队并不跟着干活,只是每天宿营的时候和小组汇齐,卸下物品,骆驼就放出去自己吃草了。

小组同样是搭帐篷做饭,用水也是骆驼从外面驮进来的。

每个驼夫似乎都对整个沙漠里的一草一木,每条大小路径了如指掌,平时在整个春夏季骆驼都是放出去的,到了秋天才把骆驼收拢起来,度过寒冷的冬天。我们说这些骆驼长得都一样,你们怎么区分哪是自己家的呀,驼夫就笑。

驼夫不管、不参与小组干活的事,也不和小组一起吃饭。小组是带了菜的,他们也不吃菜,每天歇下来,他们自己离得远一点,吊着支起个锅,下点肉干,煮面。人家既然是有意躲开一点,我们也不便凑过去看,有点神秘。

那次有记者跟了进去,晚上驼夫杨某唱起了歌,中音,声音沧桑而辽远,简直了。后来这歌声被录了下来做成了一个东方时空风格的纪录片的片尾曲,我特地转录、保留了那盘录像带,可能还在,但录像机早不能用了。

骆驼夜里放出去在沙漠里自己找草吃,一早收拢回来,把我们的行李、饮水、帐篷一一装好,然后开始一天的行程。骆驼肚皮底下,远一点是中国相对高差最大的巴丹吉林沙漠,近处堆放的是收拾打包好的行李、物品。

4.

这种单帐篷里面都有铝制的铭牌,写着“班帐篷”,生产日期,是*用产品

我们在西藏,装备比以前要好一些,小组都有“班帐篷”,*绿单帆布的,搭起来稍复杂一些。帐篷杆支成一个简单的框架,篷布罩在上面,篷布里面正式地印着:班帐篷。

这个最好是能在一个地点连续住几天,因为每天搭起来稍有点麻烦。

没有风雨的时候,在里面感觉还好。有次我跟着小组在外面,半夜起开始下起连绵的细雨,不大,沙沙地打在帐篷上,刚好能听见,激发起对次日天气的隐忧。

我那年带上了历年发的家当:身下铺了厚厚的一层气垫床,一层毡子,一条褥子,裹在睡袋里,但还是觉得身下一点一点地有潮湿的冷气返上来,迷迷糊糊的,天亮起来,果然雨水从外面渗进来,从下面一层一层都湿了。

我那年还把更早发的一件*绿色的羊皮大衣带了出去,回来以后估计是再用不到了,在固城大门口卖给了一个卖肉的。他开始有点犹豫,我说穿着个开个拖拉机什么的多挡风啊,他就要了。第二天反悔,说回家他妈说他了,四十多岁的人,说这话的样子很有点可笑。人总是这样,一贪心就买下自己用不着的东西。

遇到大风的时候,单帐篷的窗帘,门帘就拼命地拍打着,帆布顶也一高一低地忽闪,有次天亮了,人还没起来,帐篷搭得不牢靠,被吹得东倒西歪,篷布一忽闪,把连着行李还钻在睡袋里的人直接闪到了外边。

闪到外面的人是我那年的“搭档”,在藏北时一度血压舒张压、收缩压都徘徊在以下,收缩压有时才6-70。我翻看那时留下的照片,挖车的时候他整个棉裤都在冰冷的河水里泡着,都不容易啊。

我次年离开野外去“读研”,我其实是被动的。他看到以后可能有点攀比,主动要求也去读研,不同的是我研完了又回到这里,他回来待了一小段时间,我们又一起去过*库尔勒,我就此开始*的生活,他很快又去读博了,然后留在了学校里。有人那时就比照我羡慕他,领导知道了,领导便说:你看着,将来十年二十年过去了,才知道到底谁路走得好。

说起来时间过得也是快呢,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后来联系的少,只知道他后来离了婚,再婚又生了个儿子。谁过的好呢?我其实对*事单位里当个技术职的大校、在学校里当个教授挺向往的,对我心目中的那种学校生活还是有些艳羡的,但我也知道,真实的学校生活多半也并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样子。

又怎么样,再好再坏,无非也都快退休了。

时间过去了二十五六年,我一看到这场景,还是感到一阵绝望,一辆一辆笨重的卡车深深地陷在泥沼里,仿佛一场噩梦,睁眼已经几十年后,我们都再也不用面对这处境,真好

低血压的“搭档”,挖车的时候整个棉裤都在河水里泡着

5.

过得好不好,都是相对的,全在和谁比。

那时候藏北的双湖还很简陋,但是再差的房子,也要好过帐篷。我们队上有台车需要把发动机吊起来,吊车在双湖,我们开车过去把吊车迎过来。当天我们过去的时候,天已经晚了,我们得住一晚上。双湖唯一的旅社房子被我们的卫星定位队住了,我们说,没事,我们打地铺。

怎么说呢,住了好久帐篷,住到房子里,即使是地铺,也舒服很多。但是,旁边就是床铺,睡着卫星定位队的人,很快微微打着鼾。我一个“高层”,睡在别人脚下,多少还是不平衡啊,思前想后,久久难以入睡。

(就像十年后,我一个基层“高层”,坐营运的长途车去北京。没座站着我没问题,但是经过检查站,查超载,让我们弯腰蹲下,令我不能接受,感到屈辱,这是我买车的直接契机)。

第二天,我们返回,吊车在前,路很难走,开得很慢,我开着我们的车,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我执意要坚持开车,也是为了昨晚睡人脚下给自己一点平衡,然后我这次开车,也被人“举报”了。

好像不对了,这两件事都是确定发生过的,但时间和因果关系好像不对了。因为我想起我开车跟在后面,好像是连夜赶路的。也不需要我认路,查看路况,只需开着大灯,照得见前车和路面。我全神贯注,灯光的范围就是我全部的视野,在非常坎坷的路上,不超过20码车,左摇右晃、上下颠簸着前行。

就这样吧。

这是别人扫描整理的西藏照片,有可能是双湖,多半不会有机会再去了

这个可能是别的联队的营地

“Thebluesky,mademewanttocry”天蓝的让人想哭,一想起一生中这样的经历,多少也算不虚此生吧

6.

还有另外一个比法,同样是野外,地震队的营地对我们来说,就是天堂一样的存在。

地震队通常是用营房车,一节一节地摆起来,围成个营地。据说搞得最好的时候,在沙漠里还布置了有绿植的大门,有喷水,这个大概现在早不这么做了。

在藏北,有一次我们为拖车的事,去地震队求援,正赶上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地震队的队领导有单独的营房车里,我们无缘得见,我们被安置在一个“客房”,端上来一大盘包子。

货比货得扔,不平衡啊。我吃着包子,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6.

这种是我的“作品”,帐篷外面的斜拉绳索,用钢钎钉到土里,高海拔高寒地区,稀疏的草始终也没有彻底返绿,这是唯一见到的贴着地皮的不知名的绿植,开着*花,实属难得

我们藏北的其中一个待的最长的营地,附近有一条小溪。每天早上,先是听到外面有乌鸦叫,然后我们的人出来洗漱,乌鸦就躲远一点,一跳一跳地在地上啄食。我是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不洗漱,不洗脸,几天就习惯了。头发不洗,一周后有点痒,过两天好了,再一周又有点痒,然后就彻底好了,所以我知道“脏辫”肯定是不会痒的。我们的饮用水也来自这条小溪,十年后到了在无人区施工的小队,知道找到水源后要取了水样,拿到外面城市里化验合格后才能饮用,比我们这时正规很多了

在西藏我们的联队部、在罗布泊我们建在外面的一个“支撑点”,都是搭的棉帐篷。这种就很费劲了,像临时房子一样,用钢架搭成格架,一片一片的棉帐篷搭上去,固定。我们的帐篷里面铺了汽车的篷布,不算整齐。

在罗布泊的“支撑点”营地,度过了我最后的野外生活。有次遇到大风,暗无天日地从下午刮到第二天早上,风停了,一推帐篷们推不动,外面的沙子堆高了小半米,堵在帐篷外面。

小组一离开,营地显得孤寂,有段时间,不知道谁、从哪里逮了一只小耗子,用一个一尺多高的铁框子,圈在里面,谁想起来扔一点剩饭进去,小耗子被当宠物养了起来。

日照时间很长,中午,太阳从头顶上直泄而下,帐篷里面像个烤箱一样没法待,外面也没有一丝可以遮蔽的地方。面对滚滚热浪,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无处遁形。

回避一切能暴露智商的棋牌活动的我,有次和另外一个臭棋在帐篷外面下象棋。一个修理工过来两边支招,我们说那你来下,他又不肯。我们就换地方,挪到帐篷边上,重摆另下,不想修理工看好位置,进到帐篷里头,掀开小窗的帘,刚好能看到,又开始继续支招。

我可能从那次再没有坐到过棋盘旁。

那个修理工也是曾经当过基层领导的,半路出家当的修理工,不光是他,还有一些机修师傅,在野外有个流传的段子。车坏了,在野外没有条件到外面修理厂去大修,把发动机一点一点地拆开,用一个铁皮盒子装了汽油,把拆下来的零部件用汽油清洗一遍,然后一点一点琢磨着重新装上,最后剩几个螺丝、小零件什么的,不知道是哪儿的,多出来了,拿手一划拉,“去球!”,然后司机发动车,能发动开走就成。

在罗布泊工区,忘了背后是不是古城遗址,从此告别了野外生活

7.

几年后,十几年后,再去野外,大沙漠里的营地,比我们那会儿搞得好多了。切割的半个油桶当炉灶,随地捡拾柴火的做饭,小组走到哪儿住到哪儿的方式都消失了,偶尔司机晚上摸出个酒瓶子大家转着圈地一人抿一口的事,很多年前就已经坚决杜绝。野外小组至少晚上能回到营地,吃到热饭菜,用的是烧气罐的燃气灶。

营地建的相对正规,安全措施严格,油罐,充电房(帐篷)都用灰黑色的网罩在上面。

解释组计算用的电脑键盘上都盖着毛巾。我们到处走走看看,内心由衷的为这变化赞叹。

大沙漠深处的营地

重点部位,油库、充电房等帐篷外面加装了遮阳网,整齐地摆放着灭火器

甚至还有人带进来两条小狗崽,更添了一点生机

棉帐篷,里面沙地上铺上了编织布,摆放着桌椅,打开了投影器准备汇报工作,与我们当年已经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这是在青海的工区,雨季即将全面到来,我们逗留时已经时阴时晴地飘起了小雨,队伍面临着困在里面的危险,最后还是决定先撤出去,雨季过后再继续施工

看到这照片,我又回想起当时细如牛毛的小雨,一阵紧一阵松,空气清新,远山如画

但有的时候,还是搞得很艰苦,有客观原因,也有管理上的欠缺。一个搞不好营地建设的队伍,工作也搞不好。那年在塔西南山前,遇到一段时间的雨季洪水,把几只队伍、小组相互隔断了,困在里面出不来,工作很被动。到我们去的时候,刚刚恢复生产。我们跑了好长时间的山路,到了一处小组营地,小组住在山上遗弃的空房子里,几个行李铺盖靠墙铺放着,像逃荒的一样。

之前的一些迹象,领导已经发现了一些不对头,看到这个场景,领导勃然大怒。后来回到基底开会时,多次提到,依然愤愤然。

那遗弃的房子光线很差,我匆匆抬手用手机拍了一张,手抖,效果很差,并不能体现当时的情景。领导后面开会时一次次地提起,很有感染力,说我们这些领导,都是从野外出来的怎么怎么。领导每次提到时,作为那个场景的亲历者,并且也经常会记起野外生活的点点滴滴的我,都会跟着感情充沛那么一下。

昆仑山前的塔西南地区,地下复杂,地上也复杂,巨大的冲沟隔断了横向的交通,通向山里的路有的地段很难走

实际里面光线很暗,实际观感比我拍出来的效果要差很多,灰黑色的水泥裸墙,地面用砖头支着几张床板,真的像被遗弃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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