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人类,我想住进森林》,这本书的书名很有意思。
作者是阿澜·卢,挪威当代最负盛名的畅销书作家之一。他在这本书中写了一个男人,突然有一天离开家里,独自去到森林里居住。
这个男人叫多普勒,他是自行车手,是丈夫、父亲、儿子和员工,还是房产所有者以及一堆其他身份。但是他跑去了森林里,那里没有身份,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和一头小驼鹿。
远离人群是为了什么?
多普勒跑去森林后,生活里要做的事只是解决温饱。为此,他猎杀动物,那头小驼鹿就是他杀掉的驼鹿的小孩。尽管他很不想下山,但是饥饿让他不得不偶尔下山去别人家偷吃的。原因之一是他没钱,之二是他不想和人打交道。
多普勒不久前失去了一个亲人,失去了他的父亲。当他的母亲跟他说父亲去世了的时候,他都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他的父亲是在夜里去世的,突然之间,悄无声息。他觉得自己从来都不理解父亲是怎样一个人,但是当他静静地躺在野地里的时候:
这一切以全部的重量渗透到我心里。如此剧烈。人来人往,花开花落。一夜之间,恍若隔世。我任其在体内渗透,意识到区别如此巨大,以至于所有念头不得不俯首缴械。人秉持并拥有的一切,一瞬间灰飞烟灭,只因这是存在和占有的最后一刻。这是个让人生厌的结构。一边无所不包,另一边却一无所有。
尽管多普勒在森林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是他并未如愿地做到立刻与他不喜欢的人类断绝往来,他甚至还有了杜塞尔多夫先生等人做邻居。
因为妻子需外出一段时间,多普勒不得不照顾儿子一段时间,他就把儿子带到森林居住。他想要独处的欲望很强烈,但对儿子的关心也有很重的分量。于是,一时得不到满意的答案。
这期间,多普勒雕刻完成一个图腾柱,他希望这个图腾柱屹立一千年,对儿子说“来证明你、我、爷爷,还有邦果(那只小驼鹿)来过这里。我们来过地球。我们在这儿度过我们的时光”。
多普勒的儿子问过他,为什么要在森林里住帐篷。多普勒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儿子说,爷爷一死你就走了。多普勒说,没错,他是我的爸爸,就像我是你的爸爸一样,我不喜欢他死掉,我很难过。
或许是这份难过,促使多普勒试图去理解已不在人世的父亲。他远离人群,试图理解父亲经历过的孤独。他做了图腾柱,作为对父亲的纪念。他认为自己已经和父亲做了了断,选择了抬起头向前看。
多普勒认为在生活了许多年的方式之外存在别的生活方式,不只是时髦俱乐部加孩子的生日会加所谓朋友的聚餐。他必须行动起来,因为森林在呼唤他。在征得妻子的同意后,他带着儿子和驼鹿,向另一片森林出发。
无独有偶,同样是北欧国家的瑞典,有一位学者写了一本书叫《我的牧羊日记》。这位学者是艾克瑟·林登,他逃离了都市,在一个偏远的农场里做牧羊人。
在书中,他用篇长短不一的日记,记录了个牧羊的日子。从一篇篇日记中,可以看到这位“半路出家”的牧羊人,从新手到熟手的过程,还有与羊相处时的感悟。
对于羊会出逃这件事,他觉得是羊每当看到可以逃离的出口,就无法抵抗来自外面世界的诱惑。他深深地理解这种感觉,悲悯之情油然而生。“原来,逃离的本能,并非人类独有。”
如果把自己前半生的个人发展比喻为工业化进程,那么是推崇理性、乐见发展、偏爱城市。如今是羊儿们,又带他找回了当年那个赤脚的自己。
和羊儿共度的时光,尤其是独处的时候,他认为那是可以享受宁静、沉思和尊严的惬意时刻。即使他在羊儿中间跑来跑去,忙着赶它们从栅栏处跳回来,或是压倒一只大公羊剪羊毛时,心底也是超脱而安宁的。
追求内心的安宁一定要远离人群吗?
不管是《我不喜欢人类,我想住进森林》,还是《我的牧羊日记》,人们都是曾在城市里,居有定所,但是又开始逃离人群。不禁想到,现在很多人会调侃自己为“社恐”——患有“社交恐惧症”的意思。
美国精神医学学会在《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里对“社交焦虑症”大概有以下几个诊断标准:
1.个体由于面对可能被他人审视的一种或多种社交情况时而产生显著的害怕和焦虑。
2.害怕自己的言行或呈现的焦虑症状会导致负性的评价。
3.社交情况几乎总是能够促发害怕或焦虑。
4.主动回避社交情况,或是带着强烈的害怕或焦虑去忍受。
5.这种害怕或焦虑与社交情况、社会文化环境所造成的实际威胁不相称,通常持续至少6个月,引起有临床意义的痛苦或社会功能的损害。
由此可见,日常生活中我们说自己是“社恐”,并不是指在精神疾病层面的社交焦虑,更多的是一种调侃。因为不是不能社交,而是不愿社交。恰恰是这种“不愿”,透露出现代人们对于交际的疲惫,对于独处的渴望。独处带来平和与安宁,无需迁就他人,只需取悦自己。
然而,绝大多数人都不能像多普勒一样抛下一切回归森林,也不能像牧羊人一样有个偏远的农场可以去。绝大多数人,在钢筋水泥里向往着惬意悠闲的生活——从《向往的生活》等“慢综艺”的流行就可见一斑。
说到对平静、安宁、惬意生活的向往,我们往往会想到东晋大诗人陶渊明写的《桃花源记》。“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不但自然环境优美,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更是其乐融融。
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中说到一位绘本创作者——蔡皋,她是第34届波隆那国际儿童图画书插图展评选委员。在创作绘本《桃花源的故事》时,她不想把桃花源画成一个虚无飘渺的世外桃源的故事。她认为世外桃源可以是现实的,“我要画的是安宁、平和,老人和孩子都很快乐,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这是我们的愿景,我们希望的生活就这样子的。”
“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这不正是我们所苦苦追寻的吗?而这种喜悦,即使身处都市,亦能拥有。
蔡皋老奶奶在楼顶种满了植物,有花开的日子,她就会上楼来写生。一个人在楼上坐的时候,安安静静的时候,很多东西都会来。“文字也会来,阳光来,蜜蜂来,香的味道也飘过来,很养我的,舍不得下楼。”如此惬意、平和的生活状态,不正是人们所向往的“桃花源”吗?
她也经历过苦难,但是她把那些苦难都消化成为生活的养分,滋养她创作出很多反映生活安宁的作品。
澳大利亚历史学家、汉学家和翻译家白杰明写过一本书《丰子恺》,书的副标题是“此生已近桃花源”。用这个副标题来形容丰子恺的人生,颇为贴切。
丰子恺身处20世纪动乱的中国,承受着那个波涛汹涌时代所带来的灾难。但他不彷徨呐喊,不尖酸刻薄,而是通过绘画、文学、翻译等创作,无声批驳世俗的喧嚣,记录日常生活的美好。
他那些妙趣横生的漫画,画的是平淡的生活日常,却让人感受到普通生活中的岁月静好,内心平添些许安宁。
所以,很多积极入世的人,同样可以获得内心的安宁。远离人群或许是追求安宁的一种方法,但不是唯一的方法。况且,即使远离了人群,如果内心焦躁不安,又何来安宁?
群居生活中如何做到内心安宁?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不管我们居住在哪里,内心都渴望到达属于自己的那片森林,哪怕是偶尔到达。这会让我们感受到生活的恬淡与美好。
而且,不一定要离群索居,也可以做到。
接纳并热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