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最后一次“抽签”占卜也有三十多年了。当年正在石码体委边草埔顶的中山补习学校“回炉”。“回炉”一词现在也近消亡了，当年的高考录取率低，大部分落榜后多要再入“高考补习班”回炉重炼。
中山补习班老师多是退休的民主*派人士，上课认真、责任心强。记得当时的负责人是一个脸上有红色疤痕的陈朝姬老师，他问了我上一次的高考成绩后，一脸和悦，便带我去了租借在龙海电大的补习班。教我们数学的是林树山老师，教语文的是*龙顺老师，他老以一本《红楼梦》当奖品，吸引大家报考他的母校——福师大中文系。
草埔顶的巷子很偏，也很幽静，和一中就隔一堵墙。每到放学时，总能遇上一中的漂亮的女生们一脸灿烂地鱼贯从我们这些“落难弟子”面前刺眼地晃过，这时从苦楝树枝桠间穿透而来的阳光总是那么的炫目和艳丽，也就在这时最能照进心胸拨开那层层屏蔽的阴霾。我在石浦头的角落，捡到了一辆缺了座椅、掉了链的无主自行车，经过擦拭和整修，我拥有了人生第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我开始了紧张补习之余的街巷快乐骑行，那些字迹模糊的街号牌如祥福巷、碗街、漆巷、十六间、浸水埕……雪片般哗哗地从我身边闪过。
我自信地把复习分成两个阶段，前面的阶段就是不停地刷数学和英语题，只到临考前几个月才开始攻史、地、*……可能是这种自作主张带来的潜伏心理障碍，哪怕是几十年后的现在，我偶尔还会在梦中参加高考，而且一般是落荒而逃、窘迫慌张的那种场面。内容无非是铃声响后进入考场却发现自己忘了带准考证，惊醒后才想起自己逃离考海多年，这时才敢安稳合上眼，可下回梦上的可能又是大考的前几天我居然还有整整一大摞的必考内容还没背好，或是整天改版的*治课本又换了新教材，我居然没有新版课本之类的怪事。后来我也曾问过周围人是否有过类似的梦魇经历，果真也有只是内容略有不同，看来这症轻重缓急还得看受伤害的程度。现在想想这影响几代人的高考估计也伤害了不少像我这样有输不起意识的考生，这种潜意识中对“高考”惶恐，并在日后心理造成的过激反应，不知医学界有否这样类似的名词界定，比如“高考恐惧症”。
想来患上此症也是另有缘由的，那年高考前一个星期，补习班统一放假，好让“炼二遍钢”的同学可以专心温习薄弱的环节。我和舍友便模仿古人赴考前借庙攻读的做法，共骑那辆破旧自行车来到了位于紫云岩下的一所旧庙，当年的石码近郊尚未开发，紫云岩一带多是原生态的次生林。破旧的小庙前是红砖铺地的院落，边有翠竹数丛、古井一口。我们在竹林下有模有样地啃起书来，相互提问。累了就放下书，打起一桶清凉的井水洗把脸，或是背着手掖书在寺庙里踱步兜圈，很古风也很惬意。庙里唯一的老和尚对我们这两位没落书生倒也客气，总是在我们放下书时热情地招呼喝茶。临考前一日，在喝完庙里的茶后，老和尚善意地劝告我们“干吗不许个愿，顺便抽个签呢？”这是个蛮不错的主意，我们便很虔诚地在神明面前痛说革命家史，并“求情”许诺，内容当然涉及放我一“马”，让我“通行”。到了最后抽签的关键时刻，我和舍友相互谦让，谁也不肯先“验明正身”，最后倒是我大义凛然些，我按老和尚的示范，对着菩萨我使劲晃动着签筒，一根标有数字的竹签仿佛如约般地从筒里夺身而出。对照签诗册，是一首七言绝句，前面三句文绉绉的表述已记忆不清了，句句都有什么“险”或是“难”之类，最后一句则让我如雷轰顶般永生难忘：“一年光阴如虚度”。这应该是小庙里为数不多的“下下签”之一。而来自浮宫霞郭的这位舍友则幸运地抽到了“上上签”。想着苦熬一年的我居然落得了个光阴虚掷的结果，头脑一阵空白，刚才还绿意盎然的一片山色顿时黯然失光，一颗被掏空的心，承载着眼前的无数凌乱。在舍友的一路宽慰中被载回宿舍……
临考前的那夜注定是失眠了，听着舍友们不乱阵脚且如波涛般起伏的连绵鼾声，我还是迎来了让我倥偬不定的高考。权且“死马就当活马医”地坚持到了最后并走出考场……
高考成绩公布后，第一件事是把修理好的自行车物归原处。而我的浮宫舍友，或许是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动力，他倒是“一年光阴如虚度”了，而我则在二个月后背起行李上了大学。
在民风淳朴的闽南，人们总把占卜的结果与现实间的落差归究于自己的“诚意”不足或“程序”失范。这种思考问题的方向或许是对的，凡事要多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这样的反思结果兴许还能让我们迎来峰回路转或柳暗花明。后来有大学同学认真帮我分析了那首签诗，认为这种表达应归类于寓味深远的“春秋笔法”，或是极易被忽视的高冷幽默，只是当时我并不认同。
若干年后无意间在书里读过这样一句话“成长的路上你可以哭，但不可以放弃和认输”。细想下，很多时候面对同一件事在不同的时间段，我们的思考或处理的方式往往南辕北辙，我们的幸运就是在恰当的时间采用或认可了恰当的方式，其结果一定是最恰当的。想想走过的路，见过的人，经历过的那些事，掩卷之余也就释怀了。
后来几次到紫云岩，我还特别留意那座有口古井的小庙，只是再也找寻不到了。
作者简介：
蔡刚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芗城区作家协会主席，曾出版个人作品集《寻找牧羊女》《漳州古街》《漳州印记》《漳州闽南语故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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