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第一次做磁共振,几年前也做过一次。当时人在部队,为了蹭病号住院,顺便做了一个,相当于体检。那次做的很匆忙,扫的序列也不多,完事匆匆看了眼报告,连胶片都没打印。
这是我第二次做头颅磁共振。参加临床试验入组,其实也相当于体检。这次做的时间很长,40多分钟,扫的序列也比较多,还有一些科研序列,完事我扒着电脑仔仔细细地好好看了看。
我几乎天天都要看病人的头颅磁共振的片子或报告。对于症状明显的患者,发现了异常,会长舒一口气。没看到问题,作为医生内心是失落的。但对于患者而言,如果症状明显,而报告没有异常,他们的内心是宽慰还是失落呢?我到现在其实还是很难把握。
我躺在磁共振舱里。头颅被线圈卡的紧紧的,无法转动。耳朵被要求塞上棉花,并建议闭上眼睛。
随着机床缓缓移动,我的脑袋被送进了机舱……
我还是好奇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两拳远的距离便是冰冷的苍白的机舱。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虽然呼吸顺畅,但依然有种莫名的胸闷感。人躺在棺材里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我想起了之前门诊看的一个病人,40多岁的壮汉,说他每当在狭小的空间里甚至做电梯时就会非常紧张,甚至晕厥。我建议他做个头颅MRI,他听闻后大惊失色,连退几步,连连说不。我几乎都看到了他放大的瞳孔,和额头的汗珠,呼吸急促,面色潮红,还有些颤抖……对于这样典型的幽闭恐惧症患者,做MRI的确是见痛苦不堪的事情。当时的我还有些不屑与不理解。现在想想躺在机器里的自己,不也有些紧张不安么,对这类心理障碍的共情感是很难建立的,但是至少再遇到说害怕做磁共振的患者,我应该能多一丝理解,多一点疏导的耐心了吧
机器应该开始运行了吧,因为我听见了滴滴声
这声音或许是因为耳朵里塞着棉花,所以不很震耳,但感觉有些震脑,这或许是一种心理作用吧。听着每一声滴滴,我都在臆想着电磁原理,脑组织的原子核在这滴滴声中有序排列,这是多么神奇的自旋运动。好大的磁场啊!
我想起来几起做MRI的事故,比如有的患者的轮椅被吸进舱室,有的病人的金属假牙被吸出体外……我又重新反思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金属是否都去除了。脖子上有一个媳妇送的小金坠,应该是纯金的,至少不是铁的,因为它安静地挂在脖子上。如果我身上有支架、钢板,我应该会比较紧张的。虽然目前大多数的支架与钢板都可以在3.0T以下的MRI进行检查,但是躺在这里听到滴滴声,依然会有一些非理性的担忧。就像我担忧我的小金坠会不会浮起来一样。
“请深吸一口气,然后憋住,40秒左右”
终于听到人声了!应该是要扫一些特殊序列,防止我呼吸带来的伪影吧。“深吸一口气,然后憋住”,这话我也对我的病人说过,现在我听到了就像听到了圣旨一样,乖乖配合。我深吸一口,吸完我就有些后悔了,这口气吸的够不?我能憋够40秒不?我吸完气,肚子是不是显得太大了?最重要的是,我感觉已经憋了好久额吧?怎么还不让我呼气?是不是把我忘了啊?我能呼气了吗?我快憋不住了……
“好了,可以正常呼吸了……”多么美妙的声音!外面的医生并没有忘记我啊,nice!呼吸的感觉真好,我刚才表现应该是不错的,序列应该获取的比较理想吧?如果下次我让我的病人憋住气,我一定要及时提醒他结束后正常呼吸。而且还有给一个表扬。其实患者清醒地躺在手术台上,或者躺在机器里,能够为自己的身体尽一份力,哪怕是憋一口气或者摆好一个姿势,内心都会觉得自己做了件大事。
机床又动了,我睁开眼,已经出了舱
这应该是已经结束了吧。我的检查结果怎么样?毕竟也是36岁的革命老躯,万一查出来个意外惊吓,该如何是好。我想起我管过的病人,最年轻的脑梗是17岁,还有30多岁的颅内占位,20多岁的血管狭窄……影像科的医生说,看着都挺好的,没啥问题。
作为神经科医生,我当然要自己看看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脑子。3T的果然清晰,可是怎么感觉不够饱满呢?脑萎缩了?平时熬夜太多?酒喝多了?总感觉记忆力下降,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呢?可我还经常写点文字,读点文章啊,按道理不应该未老先萎啊。当然,我心里知道,这多数是自己多虑了。对于影像检查,第三方的报告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他们会避免疾病症状先入为主的干扰,给出纯粹的影像解读。当你带着挑剔的眼光去看图片时,你或许会发现一些遗漏的异常,但更多情况是想把正常看出不正常。
或许哪天,我可能会躺在我奋战的DSA机上感受一下心境。当病人把身体交给了医生,交给了机器,机器是冰冷的,医生的温度需要“身受”,才能“感同”吧。
RyanL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