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篇
有一类时间恐惧症患者与众不同,他是通过自我的缺席发现对时间的恐惧的。一个著名的例子就是某一个人一次在看到母亲的年轻时的照片,突然感到了一种恐惧。照片里母亲在明媚的阳光里笑得格外地灿烂。但是那个时候并没有他的存在。对此他感到了一种恐惧。就像是那句的著名的名言一般:人其实不过是漫长的黑暗中短暂的一瞬光亮。他在那一刻所感受到的恐惧就是这个世界其实原本并没有他,将来也不会有他。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与世界的关系摇摇欲坠。这种对于时间的恐惧,实际上既是对死亡的恐惧,也是对于虚无的惊讶。很多人对时间真正产生恐惧都是与死亡相关,一般都是至亲好友的死亡,发生在成年之后了。于是时间恐惧症多半被理解为对于死亡的真正的体验的确认。只有真正体验到死亡与自身的关系,我们才会真正感受到人对时间的恐惧。这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一个沉重的压力,甚至会彻底改变他的精神世界。但是有一类人对于虚无的恐惧或者焦虑,远远大于对于死亡的恐惧与焦虑。比如上面提到的那个人,他突然惊觉其实一切都不过是虚无的—他未曾出现的时候,或者他死亡之后,一切都并没有什么变化。一旦产生这样的焦虑与恐惧症,要么他就会尽量使自己变得浑浑噩噩,以便使自己无法真正感受具体的情境——那样他就会处在一种自我的时间幻觉之中,在那里时间会变得很慢,甚至不会变化,或者是阶段性地跳跃变化。伍尔夫的意识流不就是一种对于时间的重构努力嘛?她所对抗的不正是时间的流逝吗?所以这一类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处于某种可怕的幻觉之中,却同时又会对时间与意识有种敏锐的感受,他们似乎就处于时间的虚无旁边,随时会掉进虚无的深渊而变得歇斯底里。彼得·汉德克之所以获得推崇原因之一就在于他揭示了某种看似慵懒和闲散的社会之中人的疲倦和歇斯底里症状——而这一切都与时间的焦虑有关,而在骨子里他们两者并无本质不同。还有一种,或者更普遍的则是用疯狂的节奏来对抗时间的焦虑。仿佛只要通过不断地加大的生活密度,就可以对抗时间背后所带来的虚无的焦虑。这一类时间恐惧症患者或许是最普遍的,他们以一种超出常人的忙碌给自己增压,实际上也是给他人增压(因为这种反差可以消减他对时间的焦虑)。而与此相伴的是,他会对周边的一切,包括他所热烈追求的一切都感到厌倦,一种无法消除疲劳感时刻伴随着他。他会感觉时间似乎在不断地增速,而他始终处于被抛弃的边缘。他们经常无意识地所做的事情就是看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流逝,然后感到非常的恐怖。他会下意识地用各种方法来缓解自身的焦虑,但是这些努力不但不会真正地解决问题,反而会不断地加重他的焦虑感,于是他又被迫重新回到忙碌的轨道之中去。正是这样一种封闭的死循环,使得他们始终处于某种疲劳感之中。正如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中所言:功绩社会作为积极的社会,逐渐发展成一种“兴奋剂”社会。而这兴奋剂就是物质的虚荣和快感与时间的焦虑混合而成。乔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