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在看袁哲生的《送别》,看他写*国峻,忧思叹怨,百转千回,绕不出个死字。去搜*国峻,看着骆以*将二人及邱妙津一并提及,才惊觉他亦自戕。
想到自己喜欢的几个作家,史铁生,李维菁,林奕含,叶青,自缢、烧炭、病逝,皆是死了。
死亡意味着什么呢?
之前想念史铁生时,我写:
“死亡使时间在某一刻停住,凝固。我站在终点,误以为一切有迹可循,误以为我有一生的时间去了解、怀念,却忘掉它终结一切可能,给无限赋予尽头,自此往后,所有的寄托与思念都只能交付于过去,再没有未来。”
现在看来还是不够,远远不够。当时只是站在无关痛痒的“旁观者”的角度,全然忽略了“身边人”的感受。
时隔一年,不敢妄谈长进,仍需时时诘问:
死亡意味着什么呢?
死亡意味着什么呢?这段文字之下有人评论截取了*国峻父亲写给国峻的诗《国峻不回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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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峻,
我知道你不回来吃晚饭,
我就先吃了,
妈妈总是说等一下,
等久了,她就不吃了,
那包米吃了好久了,还是那么多,
还多了一些象鼻虫。
妈妈知道你不回来吃饭,她就不想烧饭了,
她和大同电锅也都忘了,到底多少米要加多少水?
我到今天才知道,妈妈生下来就是为你烧饭的,
现在你不回来吃饭,妈妈什么事都没了,
妈妈什么事都不想做,连吃饭也不想。
国峻,一年了,你都没有回来吃饭
我在家炒过几次米粉请你的好友
来了一些你的好友,但是袁哲生跟你一样,他也不回家吃饭了
我们知道你不回来吃饭;
就没有等你,
也故意不谈你,
可是你的位子永远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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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迷信文字当真是可以四两拨千斤的,这样全然的离别,这样大的创痛,*春明默默写下,国峻不回来吃饭了,袁哲生和你一样,也不回家吃饭了。
你们只是不回来吃饭了
多希望你们真的只是不回家吃饭了
林奕含曾写“我认同全集式地阅读,喜欢一个作家,当然要看过全部的作品。”读者也写袁哲生,在翻阅全集后,小心翼翼地猜测、细致缜密地求证,以求当真可以丝丝密密贴合缘由。
我一直信奉好的解读相当于再创造,于是一并截取出来,只是遗憾无法找到出处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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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峻,袁哲生,被张大春誉为撑起21世纪小说江山的两位作家,在和年先后自缢辞世。
*国峻自杀后,他的好朋友袁哲生写文说,不明白*国峻为什么要自杀。
一年后他自己也用同样的方式离开了人间,张大春也写文说,不明白袁哲生为什么要自杀。
尽管袁的文学作品里常常出现死亡,张大春还是固执地说自己不明白。因为死亡是文学的常客,没有哪个作家绕得开这个主题,但并不代表这个作家会去自寻短见。
然而我相信袁哲生明白*国峻为什么自杀,张大春也明白袁哲生为什么自杀。
在没有读袁哲生的书之前,我就没来由地猜到他为什么自杀,但是以防自己猜错,我还是把他的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他的文字,使人觉得这是一个“人”在说话,不是一个作家在说话。因为写的像是日记一样,有短有长,有一两句话的,有一两百字的,有几千字的。所有的文字都像一幅静止的画面,读的人可以停下来,仔细端详。
这份静止的气息就像演员的最高境界,用最不易察觉的微表情体现人物内心的大波澜。
见微知著,我想我开始理解这四个字了。人的一生中,哭得最厉害的时候是婴儿期,情绪最激烈的时候是青春期,吐露心声最多的时候是恋爱期。再往后,年纪越大越不动声色。有人称之为成熟,有人称之为隐忍,我称之为不能言说的绝望。
绝望的前奏是寂寞。这种寂寞不是当下流行畅销书作者写的那种寂寞,畅销书里的寂寞常常是个幌子,为了引出后面的热闹来。袁哲生写的是坚持到底,坚持到老,坚持到死的寂寞。
人们最常提到他在《寂寞的游戏》里的一段话:“我想,人天生就喜欢躲藏,渴望消失,这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事;何况,在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们不就是躲得好好的,好到连我们自己都想不起来曾经藏身何处?也许,我们真的曾经在一根烟囱里,或是一块瓦片底下躲了很久,于是,躲藏起来就成了我们最想做的事。”
也许是因为这种下意识的逃避,在他的书里,主人公似乎总是无话可说,顶多通过一点肢体语言让人猜到隐约的想法。
《送行》里将要远航的父亲和返校的小儿子在站台偶遇当逃兵被押解的大儿子,所有人的心理活动都没有化作一句话。
《温泉浴池》里无业的儿子和退休的父亲相对无言,除了日复一日地一起泡温泉。母亲则日复一日地在家里看电视。
《密封罐子》里丈夫和妻子相约各自把想对对方说的话写一张纸条放入密封罐中。几年后妻子死了,丈夫发现罐子里只剩下他自己的纸条,一张无字纸条。原来妻子不仅早已知他无字,而且不动声色收回了她自己的。
《雪茄盒子》里父亲在每个儿童节都会带“我”去一次动物园,每次都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家里,母亲也从不说要去。父亲去世后,“我”在雪茄盒子里发现一沓子动物园门票,其中有八年是双人票,剩下的全都是单人票。
几乎每一个作品里,丈夫和妻子都没有办法交流,父母和子女都没有办法交流。但是没有办法交流不代表没有想法,只是话语在快到唇边的时候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实在收不回去的时候,要么是歇斯底里的爆发,要么是慌不择路的逃亡,然后再次回归沉寂。
因为不能言说而绝望,因为绝望而不能言说。如此循环往复,仿佛作茧的蚕,直到无法动弹。
我注意到袁哲生为外国小说《夏先生的故事》连作了三篇读后感。古怪的夏先生十年如一日,不管刮风下雨,日日绕湖步行十六小时。直到有一天终于打破惯例,一步一步走入了湖心。原来夏先生并不是什么热爱自然的健行家,他是患了“空间恐惧症”,无法停下来或是静静的坐着。在旁人看来精力充沛的夏先生实际上一直在饱受折磨,死亡是解脱。
所以真正值得追问的不是夏先生为什么自杀,而是为什么十年后才自杀,每天环湖步行,明明随时都可以步入湖中。
我的理解是,夏先生用了十年的时间努力想克服病症,逃过自杀的结局,可惜最后未能如愿。
袁哲生也很努力,他创作的大、小朋友看了都哈哈笑的《倪亚达》系列,不管发生什么,小男孩倪亚达都会以一种天真的方式解决问题,哪怕解决不了,也总是保持着乐观。袁哲生曾向自己的朋友表示,倪亚达就是他自己,他希望倪亚达能永远保持乐观。
突然意识到袁哲生的小说里出现过很多很多的小孩子,顶多十几岁,仿佛不愿意长大一样。就连《夏先生的故事》也是通过一个小男孩的视角观察了夏先生十年。
在不能让人哈哈笑的那些故事里,他也常常见缝插针地加进一点黑色幽默。
生活中的他也常常会逗人开心。
所以大家才说不相信他会自杀。
让别人看不出自己有自杀的可能性,是不是绝望的最高境界?
袁哲生在39岁即撒手而去,我想也许是因为他心中的小男孩不想变老,怕自己一直这样活下去,会像他书中的老“父亲”们一样,因为自己不能言说的绝望,拖累老“母亲”们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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