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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5日
上上个周末,我和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女人——我老婆、我妈,还有赵不烦——飞到了三亚,度过了一个短暂的假期。这趟出行的名义是“赵不烦的看海之旅”,而实质原因是赵不烦她妈放暑假了,搁家呆不住。不管怎样,赵不烦看到了她人生里的第一片大海,也迎接了生命中的第一批潮头。滚烫的沙滩和逃遁的螃蟹,都让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类幼崽兴奋不已。
小螃蟹跑掉了?
看她玩得开心,我们也觉得很欣慰。虽然她不会记得这次旅程,但稚嫩的脸蛋终归已经吹过了湿热的海风。康德说这种体会将深深种在她的潜意识里,成为她先验经验的一部分。
父母还能期盼些什么呢。娃儿开心就好。
7月20日
踏浪之后,尽兴而归。20号晚上,我们在三亚凤凰机场登上了回南京的班机。除了飞机因天气原因晚点(于是老婆凭空多出了三个小时在免税店刷卡)之外,一切都在计划之内。飞机爬升,赵不烦也坠入了梦乡。兴奋还未褪去,疲惫尚未袭来,返程往往也是旅行中很美好的一个环节。
晚上11点半,我们毫无思想准备地落地禄口机场。一打开手机,发现所有群都在铺天盖地的转发官方通报:禄口机场检出9例新冠病*阳性。
那一瞬间感觉有点不真实。中国有万平方公里,禄口机场只有区区42万平方米,差不多只占国土面积的4亿分之一。可就是这4亿分之一,突然就变成了疫情爆发的中心。而且早不爆发,晚不爆发,偏偏我在天上飞来的时候它爆发了,躲都躲不掉。
就好比玩绝地求生,刚跳伞落地,就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圈最深处。事已至此,除了仰天长叹世事难料造化弄人,还能怎么办?赶紧跑*吧!
我们戴好口罩,硬着头皮下了飞机,随人流走进机场大厅,眼前这座宏大建筑里仿佛已经无处不充斥着看不见的病*。老妈抱着赵不烦躲在角落里,好像这样就会安全一点。我去取托运的行李,看见穿防化服的防疫人员来回奔走,同时身边还有不少没戴口罩的旅客在高谈阔论,这番场景看起来让人觉得有点魔幻。箱子姗姗来迟,我站在队伍里,脸上发痒,如芒在背,随时有一种拔腿想跑的冲动。
拿到了行李,我们几乎是逃出了禄口机场。原本还担心会出不去,毕竟作为疫情爆发的中心,我以为这里理所应当要封闭起来。没想到非但没人阻拦,出口处的工作人员几乎是把我们驱赶了出去。
当天晚上,机场的*策是许出不许进。我们出机场的时间大概是12点10分,很快就有报道出来说禄口机场开始全面停飞。回家的出租车上看了新闻,得知9例确诊的地服和保洁人员都是好几天前被感染的。看来这波疫情比想象得还要严重一些。
7月21日
次日一早,我跟领导把情况说了一下,然后医院做核酸检测。在没有确保安全之前,还是不要去单位添乱比较好。万一自己身上携带了病*呢?这点自觉意识还是要有的。
医院,嚯!做核酸的市民已经挤满了大院,少说有五六百人,医院广场,像是一条霸占了全屏的贪吃蛇。我对如此盛况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本以为只有近期进出过机场或者需要持核酸检测证明出城的人才会急着来捅嗓子眼儿,没想到更多人是抱着求安心的态度,携家带口来共襄此盛举。我怀医院自建成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我们站到了队尾。大院里没有任何遮挡,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直直地照射在身上,人们都显得焦躁不已。队伍里不时传来阵阵骚动,有人和工作人员吵架,有人和插队的吵架。院方显然措手不及,只好不断安排增援,一面增加临时采样点,分流等候的人群;一面调配保安维持秩序,安抚群众情绪。
排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采了样,感觉浑身快要被烤熟了。想来有点荒诞,在三亚好几天都没有晒伤,反而一回南京就被晒伤了,很是为那些虚掷的防晒霜和遮阳伞感到不值啊。沙滩、大海、泳池都没能把我们诱骗到阳光下面,病*做到了。这说明生而为人,诗和远方都没有这条小命来得重要。
当然,更辛苦的是医护人员。临时增设的采样点都是露天的,医护穿着不透气的隔离服在太阳下暴晒,那效果估计跟微波炉差不多。给我采样的是个小姑娘,她捏着棉签停顿了几秒钟,像是要稳定一下心神。采完样我听见她跟同事说:
“姐,叫人来替我一下吧,我昨晚夜班,没吃早饭,感觉要晕了。”
官方发布公告,要求7月10日—20日之间有过禄口机场经停史的人员主动向社区报备。我给社区打了十几通电话,终于接通,把一家四口的情况报了备。
7月22日
南京在全市范围开启了第一轮核酸检测。我所在社区的检测点就在小区对面的南邮小学,一大早队伍就排了大半条街。傍晚时分,人少了许多,我带老妈和赵不烦去做了采样。赵不烦非常抗拒,夸张地干哕了几声,又大哭了半天。
晚上,我和老婆昨天做的检测结果出炉,阴性。跟领导汇报了,领导说阴性就好啊,明天来上班。
7月23日
早高峰的地铁比平时少了很多人,但各种短视频的BGM还是不绝于耳。*府号召市民尽量不要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这让我很是为难。骑电瓶车吧,从家到单位将近20公里,要骑一个多小时,万一骑到半路没电或者抛锚了,就注定会很尴尬。开车吧,单位没有停车场,单位附近的公共停车位一来很难抢,二来停车费一小时16块,算下来比我的时薪还要高些。去年疫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同事们开车上下班,只能把车停在单位门口的马路边,结果每天扣3分罚块。事后大家得出结论,电子眼对疫情完全免疫,这是AI优于人类的又一铁证。
没办法,我只能继续冒着生命危险坐地铁通勤。
办公室的老潘看见我来上班,一边言不由衷地夸我敬业,一边偷偷把口罩戴了个严实。
阅卷遇到点问题,我去对面办公室找合议庭成员沟通。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杜三*法官见到我进门,原地一个箭步退出丈余,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推了出去一样。此前我从来没有发现他的身手可以如此敏捷。他胡乱把口罩捂在脸上,慌张地对我提出三连问: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没被隔离?你想干什么?
我说,来,咱们讨论个案子。
他缩在墙角,说,要不下次吧!
我说,法官不能拒绝裁判,也不能拒绝合议啊。
他左顾右盼,说,我没有拒绝,呃……我只是这会儿比较忙……要不咱晚点儿再说?比如,……半个月以后?
为了避免给更多同事带来恐慌,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呆在办公室,和一脸生无可恋的老潘相依为命。
下午,官方发出公告,对所有经停禄口机场的人员实施健康码*码管理。看到消息后我忍不住不时查看自己的健康码,虽然明知道它迟早要*,但毕竟当下它还顽强地绿着。这有点像自知理亏的当事人,明知道迟早要败诉,但只要没收到判决书,就还会保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晚上9点50分,靴子落地,我不出意料地*了。明*色的健康码,看起来充满了触目惊心的警示意味。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色的健康码,算是涨了一分见识,只可惜这码是自己的,就显得不那么可喜。一同*掉的还有老婆和老妈。赵不烦还没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健康码,所以我们可以认为她其实是*了,但又没有完全*掉。
*马褂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就这样,在这个周五的晚上,我们这突然被打入另册的一家子,被迫背负起了沉重的*码生涯。
7月24日—26日
我认真学习了官方发布的每则通知,想知道身为*码人员,哪些事情是我们应该做的,哪些事情是我们不能做的。
官方说:*码人员原则上要居家隔离,不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不能去人群聚集的场所。
官方又说:*码人员要在7天内到指定地点做3次核酸检测,然后申请转绿码。
???
那我到底能不能出门去做核酸检测呢?
那几天南京流传着一个无比真实的段子:
红码都被控制住了,
绿码都在家里不敢出门,
满大街跑的都是找地方做核酸的*码。
我所在的栖霞区,一共只有两个定点核酸采样点,一个在仙林小学,一个在亚朵酒店。定点只接待*码,不接待绿码。于是出现了大批*码人员聚集做核酸的盛况。24号白天我开车去了一趟定点,一条街外就看见汹涌的人群。行人纷纷遮掩口鼻绕道而行,仿佛那不是核酸检测点,而是切尔诺贝利遗址。一想到这些熙熙攘攘的家伙都跟我一样,是可疑的高风险*码人群,我就打消了和他们挤在同一条队伍里的念头。
好在定点是24小时营业的,半夜人总是会少一些。24号开始,我们连续三天晚上11点半左右驱车去采样。夜深人静,仙林小学的校园里错落排列着一支沉默的队伍。人们各自低头把玩手机,不时互相打量,既怀有自知成分不好的羞涩,又抱着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亲切,既要装作漫不经心,又要随时保持防备,就像是一群陷入热恋的刺猬。
26号晚上,轮到我采样的时候已经过了12点。给我做咽拭子的是个男医生,他请求我帮忙把采样瓶的盖子拧开。
“我从早上拧到晚上,拧一天了,手拧破了。”他把右手伸给我看。隔着半透明的手术手套,我看见他食指和中指都透着血痕。
于是我医院那位差点儿晕倒的年轻女医生。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我对人类是持悲观态度的,也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人性。就比如南京疫情爆发以来的这几天,我就看到过哄抢医护人员矿泉水的大妈,颐指气使骂志愿者服务不到位的“纳税人”,更别提频繁发生的插队和口角了。但也总有那么一些时刻,会让我们感受到来自同类的温暖,愿意再次相信柔软和美好的事物终究不会消亡。
岁月静好、负重前行什么的,太俗了。我只能在离开前对他说一句,“辛苦了。”
7月27日—7月28日
算起来,我已经做了4次核酸检测了。结果当然都是阴性。27号,我按要求把材料上传到